遐依

05

“华翰已达，获悉少天去向，文州遥拜，谢过叶神。

——蓝雨，喻文州”

白鸽扑棱着羽翼离开雕栏，喻文州展信而蹙眉。

“首辅首辅！谁的信啊我看看！”蓝衫的青年三两步上前，轻盈的翻上栏杆坐了，双腿交叠，锦靴绣翠竹，竹竟有拔节之态。

黄少天狡黠地笑，见喻文州并未介怀他没礼数的举止，便抽了那信来读，读罢却没了笑意。

“为什么……原封不动的又送回来了？”

这一日，距他离开知秋谷前往百花已有三月，距喻文州复信想必也有两月。

发生了什么？

黄少天极目北眺，重峦叠嶂接天际，林海之间有走兽惊了飞鸟，风声鹤唳。

他国迢迢无迹觅。

“少天，你辞别半年，不可再离开蓝雨。”喻文州看着心神不宁的黄少天，口吻温和然而不可抗拒。

“我知道。”

云倦而泊峰肩。

“蓝雨将与轮回一战，少天，你是蓝雨的剑圣，要准备好。”他依然不放心似的说。

风敛，风又起，泊云身不由己。

“我知道。首辅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啰嗦了，蓝雨是我家啊我还能去哪，说什么呢。”黄少天在笑。

他轻身一跳，消失在楼阁之下曲折的回廊间。

“轮回，轮回啊……”黄少天念叨。

“哟黄少回了，你再不回可就错过和周泽楷交手的机会啦！”郑轩凑过去拍他的肩，发现他倚在廊柱上手里正写着一封信。信纸的右下角，用极细的金丝勾绣着冰雨剑徽——蓝雨密函。

“周泽凯？”抬头居然有一瞬间的茫然，“噢噢轮回那个小周啊！听说挺厉害的！”

“写什么呢这么入神！”郑轩一把抢过来，看了一眼觉得头晕……长！太长！找不到重点的长！天呐他应该料到自家剑圣写信的风格啊。

黄少天一巴掌呼过他头顶被躲了过去，郑轩冲他嬉皮笑脸将信递还：“您老慢慢写啊。不过话说回来轮回可是不能轻视的对手啊，黄少你和首辅商量好怎么打这一仗了吗？”

黄少天摇摇头：“再说吧……蓝雨会赢。一定。”

“嗯。”郑轩点头，神色郑重起来。

蓝雨会赢。

战争不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他们要守护的不仅仅是蓝雨将士的荣耀，还有全然信任他们的国民。

不令任何一个平民在自己家门口看见真实的战争——包括他们的亲人。这是军人的天职。＊

黄少天终于停笔，信卷好，又展开，直到觉得无可再加方才将信鸽放飞。

那鸟牵着他的目光飞出去，一路向北。

“黄少。你那个好朋友，真的要离开自己的国家吗？”郑轩看着他的模样，忽然想起一则引起轩然大波的江湖传闻。

这传闻的核心，就是黄少天素来交好的百花主帅——张佳乐。

“他问，乱世之中，何谓家乡？”黄少天垂睫而立，身后是碧空如洗。

华夏几百年分裂只迎来了区区三个纪元的嘉世王朝，随后又是无止息的争霸和割据，人们颠沛流离，乐乐说所谓的国家不过是一个个驿站，往往还来不及休憩便又要启程。

黄少天明白自己只是生在江湖宁静的一隅，随着魏老大定居蓝雨就是内阁的坐上宾，没尝过枕戈待旦的滋味……

他去见他，却什么都做不了。黄少天这么会说话一人啊，一点都劝不动。

他看的出张佳乐对百花如此眷恋——就像他之于蓝雨。

即使不是最初的家乡，他们已经把为它而战作为荣耀扛在肩上，扛了很多年，几乎和自己融到了一起。

黄少天的语速一如既往的快，他说了很多，对这个在蓝雨一同出生入死，却从来只是在一起笑闹的兄弟，忽然不再维持太阳的热烈。

他声音越来越低，眼神也是散的，黑发翘起野草般的一小撮，打蔫了似的，哪里还是和叶修斗嘴时那个锋芒毕露的剑圣。

郑轩听他一直说，一直没有打断。黄少天抬起头看他，发现他脸上有一丝茫然。

很显然，黄少天明白他这是和许多第一次听他讨论事情的人一样，有些抓不着他想表达的重点了，于是也就无从回应。

黄少天忽然就又开始笑，恢复太阳的模样：“好啦看你蒙逼的样子哈哈哈，你先上去和首辅商量下，不用什么都考虑我，我随时策应你们就好！”

他早该明白，有些东西可以用时间堆积，有些不能。

前者默契。后者灵犀。

他不愿意承认，每一年的夏季，他和叶秋相处时总会被激到炸毛，说到底，能那样三言两语犀利反击，前提是他懂得——他到底想说什么。

黄少天不得不承认，那一卷长信，他竟未曾怀疑那人能看到他想问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