遐依

鼓槌奋不顾身地撞击，鼓面震颤，一下，一下。

干冷的城堞，骚动的岗哨，猝启的柴扉，火把连绵映红半边天，鸟儿四散惊飞。晨露从草叶上滑落打湿了士卒的鞋袜，案前哗哗作响的是未合上的书页。

战鼓声声震天。

日落村在日出之前醒来。

日落村没面对过烽火狼烟，但如今它的名字是兴欣，于是杀伐成为宿命。

城南帅府，灯笼映了剑光伞影，目送两人离去。

灯下门童喟叹，昨夜太平河山。*

“你这是什么兵器？我怎么从来没见过？”风中马蹄疾，黄少天侧目看着叶修手中那柄精巧无比的伞状问道，话语朗朗仿佛踩着古乐鼓点。

叶修脱手将那“伞”抛给他看。

漆黑修长的伞身在空中划出流畅的弧，截断一缕破晓的晨光，又折射出一束加倍冷锐的。

黄少天扬手从半空拿住，收到身前端详——漆黑细长的伞柄伞骨，杀机暗藏的精妙机括。不是伞，是盾，是剑，是刀，是弓弩，是回防的铁甲和出奇制胜的利器。

“这……是用那个半成品改造的？！！”他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

“嗯。”

“天呐发明这玩意儿的人简直是个变态！谁做的？谁给你改的？怪不得不用我操心，原来早有后路啊你！”

“沐橙的哥哥从前的构想。”

黄少天噤声了片刻，他知道苏沐橙有个已故的亲兄长——那也曾是叶修的好友。

“然后呢？”

“我做的。之前没想过真做出来，这是利器，也是嗜血的杀器。话说回来……你当时不是说你没操心这个吗？”

“我……”

一赤一黑两匹马带着他们似乎毫不知形势严峻的主人奔向黎明的东方。

那里有新筑的城垣，城垣之外，有嘉世两万精兵铁骑。

早早来到城墙之上的苏沐橙静默的注视着两人行至城下，齐齐勒马。

玄红衣衫的下了马，微微抬头问那马上的青年：“击败孙翔，没问题？”

“第八纪元出道的后辈而已这还要问亏你和我单挑了这么多场是对我没信心还是觉得自己宝刀已老啊……”

“当我没问。”叶修无奈举双手作投降状。

“放心吧。”蓝袍青年这样答道。

苏沐橙身后的女将唐柔忽然开口缓缓说：“嘉世发兵时我曾问过首辅，我们能守住吗？你猜他怎么回复我？”

“怎么？”苏沐橙莞尔，她一向信任叶修，视他为长兄，倒不会这样问。

“首辅说：‘放心吧’。”唐柔望着领兵出城的黄少天，也笑，“所以，他是谁？”

苏沐橙没有瞒她——

“蓝雨，黄少天。”

——城墙之下，将脸裹得严严实实的蓝袍青年却没有如此自报家门。

“兴欣小将流木，特来领教孙大统帅！他人在哪儿呢？莫不是怕了？哈哈哈怕了还是趁早回家吧别等小爷我打得你们铩羽而归！”

对面十倍于黄少天的军队骚动不已。

“噢如果你们孙统领在这儿当众向我们首辅服个软我说不定会手下留情啊……”

“你休想！看枪！”一人一骑从斜刺里冲出，分明是本应坐镇中军却按捺不住年轻气盛的孙翔。

只是出招前便高声喊出，黄少天又怎会迟钝到原地待他击来？

他甚至没有浪费时间挽一个看似帅气的剑花，当孙翔上前便是凌厉的一剑上挑直击面门。

被躲过了。

“倒还有些真本事。”他不恼反笑。

但当枪剑对峙，黄少天忽然锁起眉头：“却邪？！”

“你小子有眼力嘛！”孙翔得意道。

“你不配。”几乎可以称得上冷酷的三个字砸出来。黄少天此时才生发些许战意，却并非因为棋逢对手。

城下那人话音落时，城头叶修也终于打断北风的独唱。

“少天击败孙翔后，谁愿作阵眼？”

“唐柔愿往！”娇娆的女将紫衣翻飞，抱拳请命。

“整军待命。”

“是！”

风过境。呼的一声，叶修逆风收拢千机伞，沙盘上一线木刻士卒应声而倒。

他拄着伞微微眯起眼继续向城下望去，唇线在上扬时不经意的柔和。

两军对阵，主将交手胜与负最是影响士气。

孙翔确是单人交锋的天才，论枪术，与叶修相比都已不逞多让，气势上却输了喋喋不休的黄少天一截。

这也无可奈何，谁单挑像他那样，在刀光剑影已目不暇接时，还能嘴上言语轰炸心下却岿然不动，冷静自若，一招一式判断精准。

他把自己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夹在无谓挑衅的语句中喊给对手听，可是手里的剑永远比声音要快。

……破绽！

黄少天堪堪闪过侧击来的一枪，下意识预判孙翔会收枪回防而后顺势下行穿刺，手里动作已是前攻转横档，却见孙翔急于对他造成伤害以振士气，极快的想要略过必要的回防，提枪上挑！

他甚至已经看见他脸上提前出现的胜利笑容。

然而，他并非小将流木。

和黄少天比速度与时机，孙翔还显嫩。

上身后仰，却邪挑空。

剑柄半旋，横档变平刺。

孙翔惊退，但手中却邪以雷霆之势前进尚未收回。

剑尖穿甲，血色自肩胛浅浅洇开。

主将一战，以嘉世孙翔落马而归为休止符。

“我说了，你不配。”黄少天提剑端坐马上，望着孙翔被刘皓拽着步入万人军中的背影，望着那一杆曾熠熠生辉的却邪枪，眸中沉静如湖。

一杆却邪枪，承八载斗神之名。

而他的对手，从来都只有一个。

无论他叫叶秋，还是叶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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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原句为“月下门童喟叹，昨夜太平长安。”，出自许嵩《宿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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