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微命,一介书生。

【叶黄】修缘 44、45

*《我在故宫修文物》设定

*有糖有刀,自由心证

44

冬至,正午。

扫空锈迹的青黑器表光滑了许多,流畅的阴线蜿蜒出兽面纹样,面额近圆角方形,蒜头鼻,鼻梁被两组平行线分割为三部分,梭形纵目,弯月眉,两腮外似有鬓。一只手扣于这两腮处,纹丝不动,虎口的弧度横亘而过,如半遮兽面的面纱虚挂。

另一只手放下了细毛刷。

“收工收工收工!吃饭去了老叶!”黄少天叫唤着,安置好这件刚完工的器皿残片,抬起手背擦一擦鼻翼上渗出的汗水,后仰,活动颈椎。

“这些饕餮纹的都得是权贵的陪葬品了,干嘛都放我这儿?残片又修不了,我也只能清理而已。”

视线落向窗外,日光浮在云层上边,云被裹压得很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挪动着。自西伯利亚席卷而下的寒潮也把它冻僵了。

“研究所不给哥腾位置,只好跟你这儿挤挤了。”叶修头也不抬地说。

“我去,合着你找我就因为这?本少不干了!”黄少天撂挑子。

“还有啊。你做事,我放心。”

黄少天撇撇嘴。这不虞之誉一下子砸过来,像个烫手山芋,他却偏偏舍不得扔。惴惴地揣在怀里,又烫,又暖,一如小心翼翼揣着那颗心。

谁让他栽在这家伙手里。

风云酿雪。

黄少天目睹这场雪落下来。一开始不过是细碎的花瓣零星洒下,过了一会儿,花瓣化为绵密的柳絮,再后来,像一封一封的信,鱼笺雁帛遥遥相寄,飘落时沉甸甸的,大而磅礴,终于有了北国的气度。他甚至可以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降临在窗台檐角,敲打着鬼脸的瓦当。

可是宫墙太深太红,雪花一落下来,就被灼伤燃尽。消融的消融了,还有更多的雪片前赴后继。

白茫茫的雪幕,不知何时,占领了视线。

诗人说,一下雪,北京就变成了北平。

叶修从案前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说:“快过年了。”

“是啊……”黄少天一时有些感慨,但又毫不具象,无法言说。

“今晚下班哥带你去个地方。”

“干嘛?能有什么地方我没去过?”黄少天搭了只胳膊到他肩上。

“你就说去不去?”叶修嫌他话多,扭过头来,目光越过那只胳膊,仗着两厘米的身高差睨着他。

“去就去!”黄少天丢给他一个挑衅的眼神。怕你不成。

“喵——”烦烦从屋外跳进来,踮起肉垫弓起背脊,全身的毛炸起来,猛地抖落一地雨雪。

黄少天皱皱眉收回胳膊,移步要去清扫,却见烦烦一回头瞪了眼门,寻了个存资料的铁柜子一跃而上。

门外果真响起脚步声,没多久便敲了门。

“请进。”叶修说。


45

进来的是个男人,瘦削颀长,鼻梁上架一副银边眼镜,四五十岁的面相,文质彬彬,手中提着俩摞在一起的透明打包盒,盒子内壁上厚厚一层水蒸气,让人看不出所以然。

“叶秋……哦,习惯了,应该叫叶修。这位是?”男人把打包盒拎到空桌上,礼貌而并不见外,笑着说,“立冬我在外地没顾上,今儿冬至,特地带了饺子来,你一个人出门在外,还没吃吧?”

他揭开盒盖,果然是白花花的饺子。

“少天,这是陶轩。”叶修介绍道,“他黄少天,青铜组组长。”

“原来是黄师傅这么年轻,久仰久仰。”陶轩向他伸出手。

“久仰。”黄少天大大方方去握,手中却没力道,一触即分。

陶轩顿了顿,面不改色:“黄师傅还没吃饭吧?一起吗?”

“不……”

“一起一起。”叶修打断黄少天,把其中一盒饺子塞到他手上,然后掏出烟盒,抽了根烟递给陶轩。

陶轩接过去,又轻轻搁到桌面上:“谢谢,我戒了。”

“不至于吧?我当年去广州帮你理文献,你蹲地里苦哈哈的,一颗烟屁股都抢过啊。”叶修掀掀眼皮,挂着若隐若现的笑。

“真戒了。”陶轩静静站着,也笑一笑,“你还记得呢?”

“噢,那成。”叶修仿佛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的弧度变得实实在在。他端起另外一盒饺子,看黄少天还站着不动,按着人肩膀让他坐下去,然后自己也坐到黄少天身边,自顾自吃起来。

黄少天捏着筷子,眼观鼻鼻观心。

雪还落着,但听不见那窸窸窣窣的响动了,满室都是叶修的咀嚼声,黄少天偏过头,觉得他的吃相放松随便,但其实又很斯文。

各怀心事的沉默像一根骨刺,总要扎在哪个人身体里,才算是落到实处。

“叶修。”陶轩开口的刹那,黄少天确认了那根刺扎在谁的体内。也许并不疼痛,只是有如厝火积薪,教人不堪忍耐。

“叶修,你为什么又不去年终例会?”问出的似乎是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我去不去没什么影响吧?”叶修停下筷子说,“饺子不错。”

“你不去说几句今年的成果吗?”陶轩打量着那块饕餮纹残片问,“看起来收获不少。”

“去了岂不是弗你面子。”叶修淡淡道。

陶轩笑得极有风度:“叶修啊,你不去才是弗我面子。”

“说什么?”叶修抬眸看着他,虚心请教,“是你教我‘孤证不立’,现在你让我去说,是不是先教教我怎么立?”

“却邪和千机还不够吗?你还等什么?”陶轩沉下脸色,语气仍平和。

叶修说:“陶轩,你就是太心急了,也太自信了。”

“史语所那一套建国初就不兴了,叶修,是你太死心眼。”他又见到那个直言快语的天才,一时几乎绷不住。

叶修端着饺子,摇摇头,笑了,重新夹了一个塞进嘴里,不再说话。

黄少天看他垂眸专心对付食物,一边腮帮子鼓起来,牙动得很慢,如同疲倦已极。黄少天忽然知道了,这就是他的难过。也许只有他知道,他的难过是这样的,安静,从容,独自咀嚼。

他的心揪了起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与共事却异志的分道扬镳相比,他和郑轩不再同共事又如何呢?

黄少天起身把手中未打开的那一盒给了陶轩,拆了双筷子,把叶修手里的轻轻夺过来,埋头苦吃。

叶修一愣。

黄少天以近乎决绝的姿态,风卷残云般搞定了那盒饺子。好像那并非食物,而是梦里那柄他一直未曾发觉的巨剑。

我的爱你全都拿去,你的痛由我承担一半。只求你别一个人扛,别落下我。

黄少天发现自己从未想过能否得到叶修,得到会怎样,得不到又怎样——他只是想与他并肩同行,并对将一直与他同行深信不疑。可当他深信不疑的事情也有了一厢情愿的隐患,便成了阴湿的梦魇,在夜深人静时,释放着恐惧。

叶修望了黄少天良久,轻叹一声,接过空盒子,倒了杯水给他,在他伸手触到杯子时,用手背擦过他的掌心,蹭了蹭。

黄少天微微僵住。

“抓牢了,别撒手。”叶修低声道,把温热的杯底放进他的手心。

黄少天捧住杯子,耳尖泛起可疑的红。

“史语所派的毛病哥没有,兴不兴的,跟做研究没关系。”叶修扭头对陶轩说,“冰雨和却邪都是扁茎式铜剑,虽然桥联法只能推测共时性,但嘉世的衰亡,不是天命,而是人为。”

“你到底想要什么?”陶轩咬牙道。

“我要的,只是最接近真相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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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桥联法,即通过器物间的相似度来推断所在遗存的共时性(是否属于同一时代)。

* 某人要求加字数……我就把两天的屯一起了【趴
  我就想问!你看我这么卖力【。你到底入叶黄谷没啦【眼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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