遐依

*《我在故宫修文物》设定

* 感谢你们的陪伴

54

琴键在修长的手指下淌出一段月光。

贝多芬为他爱上的贵族姑娘写了这支曲子。叶修试着回忆了一下，从头开始为身边的人弹奏。

“不是我自信，”叶修在低缓的琴声里说道，“是我相信你。”

积雪初融，春寒料峭。

两年前，陇西。

编号H29的地块工作面上，土层已经被平翻至两米以下，挖出的紫色土在旁边堆成一座小丘，几个民工扛着工具站在土丘旁，观望着土坑中那个灰扑扑的人议论纷纷。

“叶老师，那里头到底有啥啊？”一个终于忍不住问出来。他们不懂教授和老师的区别，只知道这个外面来的知识分子能教娃识字，便老师老师地叫开了。

叶修原本弯着腰，时间久了实在吃力，便跪下去，浑没在意沾了一身灰与土。他闻言摆摆手，没抬头，回了一声：“马上就好了。”

他拿毛刷细致地把那物什上的土大致清扫一遍，然后一点一点把它和下层的土块分离。这过程中，叶修感到一股奇异的熟悉感，像是与它久别重逢。

最终，叶修捧着它站起来，那不知是冻僵还是跪麻了的腿耽误了点时间，但土坑旁的大伙还是当即看清了他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柄剑。

叶修简单地向大伙道了谢，赶回去。

他在自己门前停下，拜托那个总爱跟着他的小姑娘，先进去把他匆匆离开时忘记熄灭的暖炉熄了。

热胀冷缩，这青铜剑可受不起。叶修在门外捧着剑等了半天，直到屋子里煤炭烧出的温度散尽了才进去。

“这剑和冰雨都是扁茎式……”他放好它，自顾自说了一句。

“老叶？”

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凭空蹦出来。

“谁？”叶修微惊，转身四顾，屋子里除他以外并无一人。

“是我！少天！”那声音很兴奋，“没想到这剑能让我听见你的声音！我还想着费这么大劲，这件神兵总得有点儿过人之处吧，居然这么快就应验了！”

叶修震惊，这么长一段话，他要再听不出这声音是从剑里打出来的，那得是听力出问题了。然而，这个判断好像更说明他听力有问题。

“喂喂！怎么没声儿啦？”

“你是谁？认识我？”叶修问。

“老叶你怎么翻脸不认人啊？！太无耻了！你上上月初五去平叛回来，灰头土脸连千机都被砍崩了，还是睡在本剑圣这儿的！你敢不认帐！下次来不许上榻！”又是一阵嚷嚷，叶修被震得无言以对之余，发现这人中气不足，似乎有些虚弱。

他一个激灵想起那张拓片的落款中，与自己同名的将军。

“你等等，我可能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叶修’。”叶修说。
“我现在怀疑你是不是被吓傻了。好，若你不是叶修，你怎会知道我的冰雨剑？”黄少天认真起来。

“冰雨剑是你的？”叶修顿时肯定了心中的猜测——剑对面这人，是与那位叶修将军同时代的古人。“我知道冰雨是因为，这柄青铜剑是一件出土文物。”

“啊？”黄少天听不懂了。

寒风穿堂而过，叶修这才感觉到没了炉子的室内温度，搓了搓手坐下来，耐心地给这位古代人科普了一番。

“啊……可是你和他的声音一模一样啊，不然我怎么会认错？那你算是老叶的重重重孙还是他的转世？”那边好不容易搞清楚状况，这样问道，旋即自问自答，“噢不可能是后代……他跟我在一起怎么会有后代……”

虽然此前就捕捉到了这一信息，叶修还是艰难地消化了一下这句话，问：“你和那位‘叶修’，是什么关系？”

“我们在一起啊。”那边理所当然地答。

“……”叶修沉默良久。

“老叶？”黄少天听他没声儿了，有些迟疑，“你没遇见过我的转世吗？”

“没有。”叶修说。

“哦。”这个字的尾音直往下掉。

叶修听出里头的失落和委屈。他忽然有点不忍心：“大概以后会遇到吧。”

“哈哈一定会的！”黄少天很自信地说，让人错觉方才的失落完全不曾存在。

“你刚刚说冰雨剑是你的，能讲讲冰雨和我们现在手里的这把剑吗？”叶修记挂着研究，问。

于是他便领教了这位剑圣的话痨。

黄少天仍然没法完全将他和自家男人分开，有时候直接以第二人称“你”讲起那位封号“斗神”的叶将军，有时候又只当他是个可以信任的局外人，倾吐肺腑之言。

他没察觉，说起斗神时，黄少天比他说起自己是蓝雨的剑圣还要骄傲些。

“这位叶将军很厉害啊。”叶修笑。

“那当然。”

“比起你怎样？”叶修问。

“……不怎么样。”黄少天又意识到自己在和谁说话了。

“呵呵。”

叶修不太擅长应付不苟言笑的面瘫脸，对付这种话痨却十分得心应手。

黄少天说他现在在蓝雨第一铸剑阁蓝溪阁。蓝溪阁当年因铸就宝剑冰雨声名鹊起，向各国游侠开放。他与叶修得空便在此相会。又抱怨叶修身为斗神，遭嘉世排挤还死心眼的不愿来蓝雨一同效力，嘉世国主令他去平叛，拨给他的兵马却只有叛军的三分之一。

“太险了，千机是与冰雨齐名的神兵，竟被砍出豁口，也不知他冲杀了多久才拿下这场惨胜。幸好是他。”黄少天回忆道，“他班师回朝时途径蓝溪阁，留了一晚，我这才看到千机……真是可惜了。”

叶修问：“你在蓝溪阁？现在叶将军在吗？你有没有见过他在这儿铸一件礼器，上面刻了一段乐谱？”

“没有，”那边悻悻的，“他要是在，我还跟你废话？”

“啧啧，您还知道是废话啊？”

“靠！你怎么跟老叶一样欠揍！果然是转世吧！我怎么废话了？你不是问这把剑吗？马上就说到了！”黄少天气道。

“行行行，你说，我闭嘴。”叶修觉得这剑圣一点儿也不像个统帅三军的将军，反而很有趣。

“他的千机崩坏了，我来这儿给他铸一柄新的兵器。”黄少天说，“虽然我最擅长的是使剑，但当年铸冰雨的魏师父已经作古，让别人做，我不放心……”

“所以，这柄剑是你铸的？”叶修注视着桌上还未开始清理的青铜剑，感到亲切。

“嗯，我花了七七四十九天……今天刚刚完成。”黄少天的声音透出隐隐的疲惫。

叶修陡然想到《越绝书》所载，铸成五柄宝剑后，“赤堇之山已合，若耶之溪深而不测。群神不下，欧冶子即死”，其中定有神话的夸大成分。但黄少天为“叶修”铸这把剑，剑初成，便能沟通同样拿到它的自己，铸成这样一件拥有鬼神之能的宝剑，会耗费铸剑者多少心神？

“黄少天？”叶修喊他一声，却不知说什么。

“哈哈哈天呐我太不习惯了，”剑中传来的笑声没心没肺的，“明明是老叶的声音。唉，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过来，得快点把却邪给他。”

“什么？”叶修没听清。

“却邪。”黄少天心有灵犀般重复一遍，“剑的名字，叫‘却邪’。”

“愿这柄‘却邪’，能助他却邪除奸，护他一世平安。”他在那一端，轻声地说。

彼时，叶修只觉这话，沉重至不可接。

两人的交流保持了将近一个月，但叶修最终也没有等到黄少天把却邪交给“叶修”，向千年前的自己问一问，那张拓片上为何会刻有现代的曲子。

陶轩派人将却邪带走，之后它便连同千年前的黄少天，杳无音讯。

55

叶修讲到这里，《月光奏鸣曲》已经弹到第三乐章，旋律盘旋上升着，将黄少天围在中央。

“十几年前，广州蓝雨墓群被盗，陶轩去抢救性发掘，挖出冰雨的时候，刻着这曲谱的青铜礼器已经被盗运出境。陶轩从那时候起开始研究他的规律论。而我在后来应邀帮他收集整理资料时，找到了这张拓片。我辨认了很久，才发现它是曲谱，并且，竟然和《野蜂飞舞》无比相似。”叶修补充着拓片的来历。

“我从款识上这个和我同名的将军查起，发现陶轩对嘉王朝的衰落的理解并不正确，进而他的生产力发展规律论成了一个更大的错误。我跟陶轩直说了，但他太自信，觉得是我错了。我就开始自己研究，然后就出了‘孤证不立’的那篇论文。”

叶修腾出一只手来，叨了根烟在嘴里，望了黄少天一眼。

黄少天看见里面的忧虑。他此时明白了这忧虑的不能解。叶修一直不告诉他全部，一直拖延着克制着不肯越线，是担心他知道太多便要竭尽全力地帮他，担心他们在一起后，他就会义无反顾地同他一起扛。就像明明最擅长的是使剑，却非要亲手铸剑的那个黄少天。

这时，叶修就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因为他们在一起，他们休戚与共。这时，叶修只能忧虑。而黄少天即使知道，也无法做到置身事外。

这是个无解的命题，是第二十二条军规，名为爱。

“我没告诉过任何人拓片的事，不会有人信，”叶修藏起眼睛里的忧虑，笑一笑，“直到听到你的手机铃声，我才知道，剑圣的剑到底还是送出去了。”

“所以你刚来其实就知道我们会在一起？这太不公平了！”黄少天觉得千年前的自己真是太没心机，怎么就全说了呢？千年前的叶修可是比现在的叶修还心脏！

“也不是。毕竟，你是你，他是他。他有自己的叶修，我有你。”叶修说绕口令似的放了一记大招。“如果是我先和你在一起了，我也不会告诉古代的黄少天。怕你被吓跑了。”

“切。”黄少天不服。

“少天啊，”叶修想了想说，“虽然这个点我家老头老太太不在，不过我爷爷大概快晨练回来了。”

“什么？！”黄少天蹦起来。

“别慌别慌。你知道我为什么很多年都没敲那口钟了吗？因为只要一敲，我爷爷就知道我回来了。”叶修抓住他按回凳子上。“所以他昨天就知道了。”

黄少天很崩溃，不知作何表情：“所以呢？”

“你跟我见见他吧？我来说话就行。”叶修撸猫似的抚摸着他的蝴蝶骨和脊背，“如果你忍得住不出声的话。”

黄少天发现自己居然真的被他摸平静了。这算什么？顺毛吗？！

叶修的手回到琴键上。

黄少天听到旋律升到顶峰，看见日光里挂了一轮满月，千年来阴晴圆缺，见证缘起缘灭。

无论是叶修和千年前的黄少天，还是黄少天和千年前的叶修，始终都缘悭一面。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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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总早就猜到却邪是少天铸的啦，讲真我特别开心！不过这只是其一【笑

* 缘至此形成一个圈。但我想的是，这世间的爱啊，一半靠缘，一半靠修。

谢谢你们陪我修缘！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