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微命,一介书生。

【叶黄】修缘 49、50

*《我在故宫修文物》设定

*字数:3096

49

“这儿还冻得挺结实啊。”两人终于到了对岸,叶修这才放开手,于是黄少天开口说话,试图收拾起自己低落的情绪。

叶修却没有立即搭话。

两人无数次的交流中,叶修还完全没有过接不住话头的记录。黄少天有点诧异地抬头,发现他居然在盯着他出神。

咚——

空灵的钟声倏然敲响,余音绵延,震散了黄少天的思绪,震醒了叶修。

这钟声从树林中传来,并不远,衬得此处万籁俱寂。黄少天疑惑更甚,向声响来源望去,又扭头问叶修:“这里又没有寺庙,怎么会有钟声?”

“原先有的,不过寺庙早就拆掉了,林子里留下了一座钟亭。”叶修显然知情。

咚——

这时,又是一声,如潮水般卷土重来。

“来吧,就是要带你看这座钟亭的。”叶修也不管被这钟声事先透露目的地了,移步向林子里走去,示意黄少天跟上。

“看钟亭做什么?”

“这座钟亭年后也要拆了。”叶修答。

广玉兰肥硕的革质叶片绿得发黑,上面托着沉甸甸的雪,外围树木栽种得较密,两人小心翼翼钻进去,一步步把脚下松软的雪踩实,愈往里走,愈发幽静,树木变得疏落有致,有清冷的草叶气息隐隐浮动。

咚——

前一声的余音还未散尽,钟又响了。

叶修微微皱眉,黄少天也发现了:这越敲越快了啊?

果然,紧接着又是一声,敲钟人却似乎被中途打断,钟声绵软而后劲不足,很快散去。

随后,两人隔着影影绰绰的木叶听到小女孩稚嫩的童音:

“一九二九不出手,

三九四九冰上走……”

“现在还有小孩子会《九九消寒歌》?”而黄少天笑道。

“五九和六九,河边看杨柳……”不一会儿,唱歌似的背诵拖着弱弱的尾音中断了。

“看,外婆刚教的都背不出来了吧?你再乱敲,马上就全敲忘了!”一个男生的声音冒出来,煞有介事。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来,看到了那座被林木环绕的钟亭。单层的翘檐攒尖顶,四角方亭里,站着一个男生和一个小女孩。

“老叶老叶!”黄少天看清那两个孩子的脸,猛拍叶修的肩,“那个小鬼!是不是那天早上在我们修缮部门口探头探脑的那个?”

那男生听到黄少天的声音,向他们看过来,很是惊讶,一瞬间有些心虚地抬了抬腿,然而刚被他吓唬的小女孩只有四五岁大小,此时正泫然欲泣,男生无法弃置不顾,只得留在原地哄她。

这一转头,叶修也看清了,啧了一声说:“就是他。”

黄少天大步流星走进钟亭,小姑娘挂着泪珠,愣住了。
他看了看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觉得当时又没看见人家做什么坏事,还是别吓着小朋友,于是蹲下来,从棉袄口袋里掏出几颗糖递给小姑娘:“不要害怕噢,哥哥只是想和你哥哥说几句话……是你哥哥吧?”

小姑娘点点头。

叶修悠哉悠哉跟进来,瞅一眼黄少天哄小姑娘的手段,乐了,转头问男生:“你住那边?叫什么名字?”他指了指与他们来路相反的方向,树林掩映,看不清后面建筑的模样。

男生点头:“我叫卢瀚文。”

“瀚文……好名字。”叶修意味不明地笑笑,说着笨拙搭讪者的台词。

“你们怎么进来的?进来干嘛?”卢瀚文警惕地问。

“喏,就从那边护城河走过来的。这钟亭年后要拆了吧?我带他来看看。”叶修指指黄少天。

卢瀚文似乎有挺多话想问,斟酌了一下,挑出一个问题:“你们是文物修复师?”

“嗯,那位就是青铜组当家的。”叶修勾起嘴角。

黄少天那边刚安抚好小姑娘,听到这称呼,心痒了一下。他像个知心大哥哥似的拉着人家,对她也对其他两人道:“来,我们坐着说。”

于是四个人环顾四周,都很默契地不嫌脏,在钟亭的石阶上排排坐。叶修黄少天是惯于和泥土打交道的,那两个孩子则是浑不在意。

“你们叫什么名字?”卢瀚文一坐下便兴奋地问,弄得黄少天二丈摸不着头脑。

“我黄少天,他叫叶修。”

“黄师傅,我想学文物修复!你当我师父吧!”

黄少天有点懵:“……啊?”

“其实我那天在你们门口就是想偷偷溜进去看看,”卢瀚文不好意思地说,“我很喜欢这工作!准备到了大学就选这个专业的!”

“啊,这样啊,你叫我黄少就行!拜师什么的,我还太年轻不敢收你啊……”黄少天反应过来,也有些不好意思。

“你家里同意吗?”叶修问。

“同意同意!不过他们让我好好考大学然后再考虑工作。”卢瀚文说。

“也对……瀚文啊……”叶修点点头。

“怎么?”卢瀚文疑惑。

“没什么,好名字。”叶修笑着摇摇头,看到小姑娘吃完了糖,皱着眉头似乎没什么耐心再听下去,便起身摸摸她的头对黄少天道,“大朋友们先聊,我带小朋友去玩一会儿。”

“滚滚滚谁是大朋友!”黄少天炸,看人走了又喊,“诶别跑太远!”

叶修背对他,牵着小姑娘,另一只手挥一挥,应道:“不会把你弄丢的!”

“我靠!你别把自己弄丢就行了!”黄少天拍地。





50

“黄少,你肯教我了?”卢瀚文期待地看着他。

黄少天说:“你家人不是让你考上大学再考虑工作吗?”
“我了解过,文物修复要学很久的,我想早点开始!”卢瀚文很笃定。

这个时代大概有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清楚自己的梦想,但也有些人,如同生来就奔着那个方向去。有的笨拙,有的惊才绝艳,总有人认定了,仿佛是前世修来的缘。

可也总有人走不到最后,无论多么笃定。

缘是什么呢?

也许缘是恰好遇见,是天意弄人,是裁写在一方短短的生宣上,淡淡的墨痕——风吹到哪一笔,便描摹到哪一笔。

黄少天双手撑在地上仰起头,忘记了石阶的寒凉。

也许缘就是,在这个即将被拆掉的古老钟亭,遇见一位想要继承修复师衣钵的少年。

可是黄少天一点也不确定。

他沉吟半晌,问:“你知道迄今所知的中国历史上第一件金属乐器是什么吗?”

“啊?”卢瀚文一下子有些慌张,随即失落道,“不知道……”

黄少天偏过头来,笑了:“别慌,不是入门考试。”

“第一件,是陶寺铜铃。我是修青铜的,铸造这些腹腔中空的容器,最难的是必须用复合范——就是用两块以上的范,通俗点说是模具——才能造出中空的器具。所以,以复合陶范铸造的青铜礼乐器,是中国青铜文明的标志性工艺。而陶寺铜铃则是现在所知的年代最早的完整的复合范铜器……好的,科普完毕,接下来开始讲故事。

“不可思议的是,复合范技术在当时还属于高新技术,是‘金贵之物’,不可能为贫民所有。铜铃却在一座仅能容身的小墓被发现,墓主是一位年过半百的男人。铜铃入葬前应该挂在他腰部到下腹之间。墓中除了这件铜铃,别无长物。”

黄少天顿了顿,扬起眉问:“你想到什么?”

“额……”卢瀚文有些紧张。

黄少天叹了口气。他明白,在这种时候,问什么都会被当做考验对待——虽然这确是一场考验。

“如果是一位写小说的作家,不,用不着作家,就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肯定会脑补一个传奇的故事。例如,一厢情愿地相信,这男人与一位贵族女孩相爱,女孩将珍贵的铜铃送给了男人,然而两人就像古代所有门第悬殊的恋人那样被拆散。男人矢志不渝,至死佩戴着这铜铃——只有这铜铃。

“哈哈哈我编得不好不要介意啊!反正,所有人都喜欢这样的故事,凄美,不朽……你呢?”

卢瀚文点点头,却说:“可是,也许,不是这样。”

“是的,专家的推测是:这可能是陶寺‘革命者’的战利品。”黄少天说。

他在心里发狠:“所以,如果真相就是这样,没有什么故事,只有冷冰冰的,枯燥的,乏味的真相,你还愿意去了解,去修复这些东西吗?”

这回,卢瀚文却没再紧张。他抱着膝,把下巴搁在上面,望着不知哪里出神。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黄少天听见不远处叶修和小姑娘的对话,听见风流过树叶的声音。雪从叶片上簌簌落下。

“我愿意。”

黄少天听见这个像极了自己的少年用并不响亮但坚定的声音说——

“我愿意。”卢瀚文重复一遍,扭头看他,眼眸清澈。

黄少天不希望这个孩子走不到最后,他不希望这一行的任何一位从业者中途易撤。所幸,总会有人离开,总会有人到来。真正的热爱是包容,包容一切琐碎的细节,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价值——然后,一代又一代的匠人才能够从容地将自己交付于情怀,才能让一些局外人动情地写:

总要有人慷慨赴约,赴一场又一场与文物和史实的约,帮它们洗尽这一路迢迢走来满身的尘土,帮它们重见天日,帮它们弥合伤口,不再让它们在岁月的漫漫长夜里独自啜泣……对它们说:

久等了。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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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专业知识皆出自  许宏。

* 致敬——向所有我知晓与不知晓姓名的传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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